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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，留在山路上的歌

发布时间:2016-09-26 04:18: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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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谟县是贵州省黔西南州的一个小县城，居民以布依族、苗族为主，民风淳朴。这里远离州府兴义市，蓬山万重，层峦叠翠，山路蜿蜒，绵延百里。正因为交通不便，所以望谟县经济比较落后，而打易镇是望谟县下辖的一个更偏远的贫困小镇。说是镇，其实还不如城边一个小村。

　　打易中学建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山顶上。在教学楼顶俯瞰整个镇，几十户人家围着一座小小的政府办公楼。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穿过整个小镇，然后除了山还是山，除了树还是树，沿着山路一直走，偶尔能看见一两户人家，或在山腰，或在山顶。

　　打易中学的学生，几乎全部来自农村。山里穷，孩子上学路途远，家庭条件差。没有到过贫困山区的人们可能无法想象，走读对这些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。有一次，我们在路边看到有个布依族大姐卖鲜玉米，但是她只有十来个。我问：“大姐，玉米只有这几个吗？我们想要多一些呢。”大姐说：“有啊，不过你们要等一下，我回家拿过来，很快，两个半小时左右就可以了。”这段仿佛喜剧电影里的搞笑对话，却是我们这里的日常用语。两个半小时路程，在他们看来并不远。我们有些走读的孩子，从家走到学校单程就要三个多小时，为了赶上早读课，他们必须在凌晨四点起床，做好早餐和午饭带上就出发，下午放学之后又走三个多小时回家，到家天已尽黑，才能吃上晚饭。天不冷的时候还好，到了冬季，天寒地冻，有的孩子连一双完好的鞋都没有，更别说袜子了。

　　可能有人会想：为什么不住校，不吃食堂呢？国家的义务教育可以免学费免书费，但是贫困山区的有些人家，连住宿费和生活费也拿不出来。正是因为如此艰难的上学之路，导致有的孩子把上学当成了一种负担，不愿上学。还有很多孩子决心要早一点在家里帮活，分担家里的负担，就主动或被动地放弃了学业。

　　作为一所乡镇中学，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所有的学生都送上高中或是中专，但如果学生实在不想继续读下去，我们至少要确保他们读完初中。“磨刀不误砍柴工，读完初中再打工”，这是我们为了鼓励学生上学而打出的标语，城市里的人们读来可能会觉得很好笑，但在我们这里是现实，在我们看来更多的是一种辛酸与无奈，这也是我们这个乡镇中学面临的最大挑战。

　　为了让学生把上学当成一种需要，帮助他们认清上学的重要性，改变家庭贫困恶性循环的命运，我们决心用爱吸引孩子，用知识吸引孩子，用班级吸引孩子，用学校生活吸引孩子。于是，每年开学，打易中学的教师就走在了“控辍保学”的路上，做起了“说客”。我和同事们翻过一座座山，穿过一个个村，走进一个个辍学孩子的家庭，晓之以理，动之以情，把一个个孩子带回学校。

　　记得前年9月，我与学校八名教师一起到打易镇打王村和绞朋村。那一路交通十分不便，沿途都是山路，甚至有几处是只能一个人通过的悬崖峭壁，连自行车都无法通过，更不要说开车或是骑摩托车。一路上，我们没有怨言，更多的是对孩子和家庭的体谅。我们翻山越岭，终于来到村里，看到十多户人家大多是瓦房，而我们要做动员工作的几家却都是茅草屋，有两家根本就没有可以避雨的房屋，处于人畜混合居住状态。

　　我们发现，在这几名辍学学生中，有一名是父母双亡，跟着爷爷奶奶住；另一名学生爸爸脑瘫、母亲改嫁，自己还要照顾两个妹妹和年迈的爷爷。有的家庭尽管还不至于如此艰难，但是家长根本不知道送孩子上学是自己的义务，而是只顾眼前的利益，不舍得花钱让孩子上学。在我们的耐心开导下，家长勉强同意将孩子送回学校就读——他们是实在经不住我们的“软磨硬泡”了。回校的路上下起了雨，沿途遇到几个孩子干活回来，背着新砍的柴，压得弯腰驼背。这些孩子中有几个才七八岁模样，看了叫人心疼。

　　每一个孩子都是未来的希望，每一个孩子都有可能成为国之栋梁。为了更好地控辍保学，我们一直坚持“一个都不能少”，对每一个孩子都不抛弃、不放弃。但是，要靠亲自到辍学孩子家里一一劝回，不过是亡羊补牢的权宜之计，要从根本上解决孩子辍学问题，还得多方面共同努力。最近几年，在党和政府的大力支持下，乡村公路逐渐开通，农村扶贫政策越来越好，帮助很多贫困家庭脱贫致富，免费义务教育进一步贯彻执行，这些温暖人心的举措都从根本上减少了学生辍学的数量。与此同时，我接过上一任校长的重担，在打易中学推行三项控辍保学的措施，力争实现零辍学。

　　山区的特殊地形，也让学校的教学工作随时面临自然灾害的巨大挑战。记得2011年6月6日，打易镇遭遇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涝灾害，那时我还是学校分管安全的政教主任。当天晚上看到天气预报，说望谟县大部分区域将有特大暴雨，我打电话通知值班教师。22：00左右就开始下大雨，直至凌晨3：00左右，途中所有段路全被冲坏，我早晨只能徒步赶回学校。经过将近15个小时的跋山涉水，冒着洪水、泥石流垮塌的危险，我终于在6月8日凌晨赶到了学校，组织在校教师共300多人安全转移。这场洪涝灾害使我校损失惨重，所幸无一人员伤亡。家长们看到孩子都安然无恙时感动的眼神，我至今记忆犹新。他们用粗糙的双手握住我的手说感谢的时候，我觉得一切都值了。

　　在贫困山区里当教师，需要勇气和毅力，更需要一份对教育的信念和对孩子无私的爱。在望谟县城出生和长大的我，对望谟落后的教育有切身体会。我深知，如果没有更多年轻的教师愿意到望谟乡镇执教，望谟乡镇教育落后的状况将难以改善。所以，我在十年前毕业时放弃了在城里工作的机会，瞒着父母，以特岗教师的身份，来到打易中学。三个月后，父母才知道我选择了这里，他们纵然反对也没法改变了。刚来那会儿，校门保安何叔说：“小杨，你别担心，条件是艰苦点，但是一两年就可以调走了！”我说：“没事，不着急嘛。”在这样的坚守中，我从一个年轻的数学老师，成长为望谟县最年轻的中学校长，这是一种荣誉，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。

　　十年，很多教师来了又走，我却始终忘不了第一天来到打易中学时孩子们兴奋的眼神，像久旱逢甘霖。今年，准备告老还乡的何叔说：“老杨，你还真打算在这干一辈子么？”我笑笑说：“不着急，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咧！”

　　每学期的开学前后，在一起走村串户的劝学路上，我们学校的教师为了缓解疲劳，总是一边走一边唱。“……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，有乐也有苦……你的胸怀在蓝天，深情藏沃土……”《好大一棵树》，这是我们最常唱的歌。现在，我们走山路劝学的情况越来越少了，但这首歌还经常响彻我们的校园，也响彻我们脚步走过的每一条山路。